看着用一只手按着脖颈,脸上露出不可置信表情的谢迁,张惟昭问道:“太傅是否感觉好些了?”

谢迁站了起来,对张惟昭一揖到地:“皇后娘娘真是神乎其技,药到病除。微臣敬服非常!”

谢迁听到过各种各样对于张惟昭神异医术的传言。在今天之前,谢迁觉得,张惟昭的医术应该确实是不错的,但是,这些传言肯定也有夸大不实的成分。因为张惟昭早年是先帝和太皇太后看重的昭明真人,后来又成为了大炎的皇后,所以人们乐得把各种光圈套在她头上。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族,都喜欢传奇故事,越夸张越离奇越好。

但是,今日谢迁亲身经历之后,却觉得那些传闻所言非虚。谢迁不由从内生出一种敬畏之心。

张惟昭却笑道:“谢大人不必多礼。您现在会感觉痛楚消失,是因为刚刚注射的药剂里含有镇痛成分的缘故。等药效过了,疼痛感还会再回来。要彻底治愈,需要更多疗程。我会再开几剂内服药给您。若您愿意,还可以让南星定期到您府上为您注射针剂。”

被提到名字的南星随即上前一步福了一福。

谢迁哪有不愿意的道理?诚心实意感谢张惟昭赐医赐药,又向南星道谢。

张惟昭道:“其实这药剂的萃取,也多亏了玻璃工艺的改良。”

谢迁道:“微臣愚钝,还请皇后娘娘解说详细些。”

“那是自然。还请谢大人稍待。”说着回头唤道:“薄荷……”

薄荷行了个福礼,随即转身离去,不过片刻功夫,就推来了一个木制的小车。

这个小推车一推过来,谢迁马上就发现了它和自己以往见过的各种车辆都不一样的地方:车身下面的四个小铁轮子,是可以随意变换方向的,灵活异常。

再往上看,车身是一个长方形的小柜子。车顶四周有栏杆,被栏杆围起来的是各种玻璃器皿,半数是圆柱形的玻璃杯,有粗有细,有长有短,上面刻着细线,标注着奇怪的符号;其余一半则是各种各样奇异的造型:圆锥形、球形、水滴形和漏斗形,不一而足。另外还有一些弯弯曲曲的细玻璃管子,把一些杯子连在一起。

在谢迁仔细打量这些器皿的时候,张惟昭道:“刚刚用来给您做皮下注射的药液,就是从这些瓶瓶罐罐中制作出来的。您喝的酒,也是用类似的器皿蒸馏出来的,只是比这些要大一些。”

“为什么一定要在玻璃器具里制作?陶瓷不行吗?”谢迁问道,他觉得大炎的陶瓷工艺已臻化境,这些形状的器皿都不难烧制,而且肯定比这些玻璃更坚固。

“确切来说,是一定要在透明玻璃器皿里制作才行。因为只有这样,你才能看到这些液体,在一道道工序中渐渐变成了什么样子。如果你无法观察到细节,就什么也做不出来。本来你想做的是救命的良方,有一点差池,可能就变成了要命的毒药。”张惟昭解释道。

实际上,在医药发展史上,透明玻璃器皿的出现以及普及,确实起到了非常关键的推动作用。比较早的色泽多样且浑浊的玻璃,是铅钡玻璃。而清澈透明的,则是晚近出现的钠钙玻璃。

当钠钙玻璃制造工艺日渐成熟且价格不断降低的时候,普通炼金术师也能买得起并用在实验中,于是古代的炼金术就蜕变成了现代化学,为制药业打下基础。这一切的发生,就是因为透过玻璃器皿,各种反应特征能被很好地看到,进而被掌控和利用。

谢迁听到张惟昭说的这些话,恍然顿悟到,今天皇后和皇帝展示给他看的这一切令人惊叹的东西,其实都与新的玻璃制造工艺有关。而这种新的玻璃制造工艺之所以能够在大炎出现,就是因为一个甲子之前,三宝太监从西洋带回来了几个玻璃匠人。所以,帝后是想用这种方式向他证明,远航西洋可以为大炎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?

这样想的时候,谢迁也这样问了出来:“皇后娘娘的解说,令微臣受益匪浅。”今日微臣也确实切身感受到了,玻璃工艺改进带来了种种神异变化,从蔬菜、到酿酒,再到医药。诚然,这些东西能够出现,都是受益于三宝太监当年的出海西行。但是,微臣想问的是,所有这些神乎其技的东西,冬日里的新鲜菜蔬,香醇美酒,治疗微臣病痛的神药,是否就能抵消得了国库里六百万两白银的开销,和数万民夫二十几年的背井离乡?”

说完这些,谢迁的双目炯炯有神地望向陈祐琮和张惟昭。

不得不说,谢迁的问题十分犀利。张惟昭和陈祐琮对视了一眼,陈祐琮对张惟昭笑道:“你说得更清楚,还是你来跟谢太傅说吧。”陈祐琮和谢迁说话,忍不住就要用很多敬语,想要说的文雅有礼,不如张惟昭直接干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