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后没想到陈见浚突然喊出这样的话,回过头用惊异至极的眼神看着陈见浚:

“我没有想到,我这么多年辛苦养育你的儿子,你却反过来这样说我!既然你这样,我们不妨摊开来说!是谁宠信金铃儿那个毒妇,导致她为害后宫,残害你的子嗣和妃嫔?如果不是因为你惯着金铃儿害人,季灵芸怎么会藏着掖着在安乐堂产下皇子?如果不是金铃儿下毒手,琮儿怎么会年龄幼小就失去了母亲?我如果再不护着他,他能长到这么大?你现在反而说我宠着孙子忘了你,你还有没有良心?”太后说着说着不禁泪流满面。

“他年龄幼小就失去了母亲,我又何尝不是?”陈见浚丝毫不让:“当年你不顾我的哀求,执意要随父皇进入南苑。你可知你们都走了之后,那个叔皇帝是怎么对我的?有谁知道大炎的太子竟然过的是缺衣少食,朝不保夕的生活?我饿的哀哀哭泣的时候你在哪里?叔皇帝当着我的面,把我身边的人打得血流遍地,脑袋都瘪下去了,我当时只有五岁,吓得整晚睡不着觉,那时你又在哪里啊!?”

听到陈见浚又提到那一段悲惨岁月,太后不禁心软了下来,叹息道:“皇帝啊,当时情势所逼,你父皇和我自然都百般舍不得你,但是又能如何?而且,”太后一咬牙,把自己心底里的话说了出来:“若我不入南苑,只让你父皇带着钱皇后和几个年轻的妃嫔一同进入南苑,她们囚禁期间与你父皇朝夕相伴,生下来的皇子公主也在你父皇膝下长大,恐怕很快在你父皇那里就没有我们母子几个的位置了,你又如何有机会继续做你的太子,后来得以继承大宝!”

“你不是为了我!你是为了和钱皇后争宠!就算是从南苑出来之后,你也很少正眼看我,你一心只想着和钱皇后争个短长!她虽然是皇后,却没有子嗣,而且还残疾了。你却年轻健康,是太子和长公主之母。你觉得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压过她一头,可是父皇却始终把为他哭瞎了眼的钱皇后放在你前面。你为了这个耿耿于怀,你还有精神看到我吗?”

这些话句句都戳到了太后的痛处,太后几次张了张嘴,都没有发出声音,最后终于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:“皇帝啊,当娘的是亏欠了你,没能在你幼小的时候陪在你身边,让你受了很多委屈。可是你想一想,我自从南苑出来之后,何尝不是想好好陪伴关怀你?可是你呢?只一味扒着金铃儿,我要多和你说几句话,你都不耐烦。你现在反过来怪我不理会你?”

陈见浚却不领情,冷笑道:“你那时是经常问我要不要什么好吃的,好玩的,想穿什么样的衣服。可是我那时候都多大了?你还当我只有三四岁,你要我怎么回答?而且,每当我……”

说到这里的时候,陈见浚内心就如同被尖刺洞穿,声音也变得喑哑:“每当我想要跟你说说,你在南苑的时候,我在外边经历了什么,你就顾左右而言他,要么说我是太子,要坚韧宽厚,经得起磨难。要么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,不必再提。这些对你来说是都过去,对我来说远远不是!甚至现在,我还经常会梦到叔皇帝那张歪斜的肥脸!”

“皇帝,我,我竟然不知道你心里这样苦……”太后试图安抚他。

陈见浚却继续发泄他的怒火:“你不知道,你当然不知道!你一心都在怎么争抢父皇的宠爱上,他活着你要当宠妃,他死了你要抢他墓室里的位置,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事?你还怪我宠着金铃儿,你知道吗?在我还是一个软塌塌一吓就哭的小孩子的时候,只有她陪着我!在我做噩梦的时候,只有她陪着我!”

太后闭上眼睛,泪水沿着眼角纷纷滑落。

陈见浚发泄完了怒火,看着头发花白,悲痛难忍的母亲,内心也是苦痛难当。

“罢了,罢了!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!”他灰心道:“我会把太子放出来。你们一切照旧,只别管我就是了。”

太后却只是哭泣,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陈见浚站了一会儿,只觉得自己的内里都被掏空了,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皮囊。他回转身,一步一步漂浮着出殿去了。

陈见浚坐着软轿回到了乾清宫,到了东暖阁,疲惫地歪倒在软榻上。汪直带着几个宦官过来伺候,陈见浚却道:“你下去吧。叫怀恩过来伺候。”

日常生活起居,陈见浚还是更习惯怀恩的平和细心。

汪直退了下去,怀恩进来伺候陈见浚洗漱。

逼着眼睛斜倚在软榻上,陈见浚对怀恩说:“找个稳妥的人去长宁宫传我的口谕,说从即刻起解除禁足,让太子明日去文华殿读书。”

怀恩抬眼看了一下陈见浚,口里答应着是,但并不急着出去传话,手里用热毛巾帮陈见浚敷面。

直到最后收拾好扶陈见浚在床上躺下,放下帐子,怀恩才找了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徒弟去传话。

陈见浚疲累已极,头刚碰到枕头就昏睡了过去。

第二天早朝之前,陈见浚起床的时候仍然觉得昏昏沉沉的。但是他咬着牙如常起身,半闭着眼睛由着怀恩给他穿衣服,漱口、洁面。

等到一切收拾好了,陈见浚用了半碗粥放下碗筷之后,怀恩突然过来跪在他的身前,两手伏地垂下头,道:“老奴有罪,请陛下惩处!”

陈见浚皱着眉道:“一大早这是怎么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