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知道,大炎人对于神鬼、天道的敬畏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。正是因为对这些东西深信不疑,而又无力掌控,所以才会对巫蛊之术这么惧怕,对能够掌握这些技术的人这么戒备。

所以今天陈祐琮的这些话,陈见浚听进去了。他看向太子的眼神变得柔和,

道:“把画像带走,用鲜花香果好好供奉吧。我记得她是很喜欢这些的。”

陈祐琮躬身应答,小心翼翼收起画像。

“怀恩,提灯送太子一送。”陈见浚对怀恩说道。让自己的贴身侍从去送陈祐琮,也是陈见浚表达态度的一种方式。

陈祐琮道:“有劳公公了。”辞别了陈见浚,和怀恩一起出门去了。

怀恩提了一盏琉璃灯,在前引路,陈祐琮在后跟随。走出去懋勤殿有一箭之地,陈祐琮轻声问怀恩:“怀恩公公,她怎么样了?”

怀恩自然之道“她”是指的谁,答道:“吃了东西,涂了伤药,一直在睡。”

“她的伤……”

“不妨事。我看她精神旺健,性格坚韧,不是那种容易受惊吓的人。太子殿下不用太过担心。”

“有劳公公看顾。”

“老奴省得,殿下放心。”

说着走出了月华门。冯浩正在门外等候,见陈祐琮出来,连忙打着灯笼过来引路。

怀恩站在门边,看着两个少年渐渐走远。

今天皇帝和太子的一番对话,也让怀恩想起了诸多往事。当年他的好友张敏舍命保下的孩子,已经长成了一个有情有义、聪明过人的少年了。

刚开始陈祐琮把季淑妃的画像拿出来的时候,怀恩为陈祐琮捏了一把汗。

今天一天,皇帝陛下都在为张惟昭是不是在宫廷里使用了禁术而费脑筋。按常理,太子就应该离这些事情远远的,不要趟这个浑水。有些事情,陈见浚被小人蒙蔽,看不清楚,或者不愿意看清楚原委,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却看得很清楚。汪直和张惟昭素无纠葛,为什么会和她过不去?这分明是受命于金贵妃,想借张惟昭攀扯太子。

随着太子年龄渐长,越来越有主见,他在紫禁城和朝堂上的分量也越来越重了。而且陈祐琮和陈见浚不同,陈见浚敏锐多疑,情绪起伏很大,而陈祐琮的性格则要稳健沉厚得多。有许多臣子,其实对陈祐琮寄托了比陈见浚更多的期待。

这种局势的变化,使得金贵妃渐渐感觉到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周旋自如。近两年许多巴结奉承她的人看她年长而无子,对她便不像以前那样唯命是从。这就让她生出许多危机感。

所以她想把自己对陈见浚的影响力延伸到太子身上,但迄今为止的策略却不是那么有效。

张惟昭是太后和太子都很倚重的人,拿张惟昭开刀,将巫蛊的嫌疑引到太子身上,这就是好大的一个把柄握在了金氏一系的手里。毕竟太子由张惟昭协助清修,是合宫人都知道的事情。

如果太子愿意向金氏俯首听命,金氏自然不会发难;如果他不肯合作,那么金氏就可以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。

今日,对于金氏一系的所作所为,太子却不愿意一味躲避,而是主动找陈见浚陈情,把他对季淑妃的思念和祭奠放到一个光明正大的地方。若皇帝认可了,将来谁再告他私造亡母画像,招魂祭奠,就说不通了。

这招以进为退,说起来容易,其实也担了很大风险。今晚太子若是无法打动皇上,立时就可能被以私行禁术的罪名惩罚,严重的话还会动摇他的太子之位。因为巫蛊不仅是宫廷,也是读书人最忌讳的事情,如果是因为巫蛊案动议废太子,那些支持太子的文人想要找理由帮太子开脱,不是那么容易。

幸而皇帝陛下对淑妃娘娘还有几分惦念,对幼年丧母的太子也怀有几分愧疚之情,所以接受了太子的说辞,没有将太子对亡母的祭奠定性为巫蛊。

这件事情很有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了,不会再继续追查下去。但是这件事带来的影响,却不会那么容易消除。

皇帝在这件事之前一直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。他以为太子生母的死因只要瞒得紧紧的,不让太子知道,就可以让金贵妃和太子融洽相处。皇帝有一个说不出口的担忧,就是怕自己像父皇和皇族父一样,三十八岁就死去。如果他时日不多,他希望他的继承人能够善待金氏和她的家族。这就是他纵容金氏插手太子婚事的直接原因。